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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癜风是以皮肤出现瓷白色斑片为主要临床表现的色素脱失性皮肤病，中医归属“白驳风”等范畴。现代医学对其发病机制认识尚未明确，主要治疗手段包括光疗法、外用药物（糖皮质激素、钙调磷酸酶抑制剂、Janus激酶抑制剂）和外科疗法（如细胞、组织移植）[1]。该病易诊断、难治愈，严重影响患者身心健康。玄府理论肇端于《黄帝内经》，历经后世医家承拓阐微，在疑难病证诊疗中彰显独特优势。

徐国梅教授，主任医师，北京中医药大学硕士生导师，主攻中西医结合诊治色素性皮肤病方向。本文选取徐教授临床中基于玄府理论运用风药治疗白癜风的一则典型病例，以验证该疗法的临床应用价值和效果。

1 玄府理论的内涵

“玄府”概念最早源自《黄帝内经》，曰：“所谓玄府者，汗孔也。”该结构在《医经原旨》[2]中被称为“气门”，意指通行营卫之气的重要门户。《杂病源流犀烛》[3]提出“腠”为皮肤的细孔，“理”为皮肤的纹理，腠理即为玄府的观点。金元医家刘完素[4]对玄府理论进行重大拓展，言：“然玄府者，无物不有，人之脏腑、皮毛、肌肉、筋膜、骨髓、爪牙，至于世之万物，尽皆有之，乃气出入升降之道路门户也。”即玄府并非仅限于汗孔，而是广泛存在于人体脏腑、皮毛、肌肉乃至世间万物中的微观结构，是气机升降出入的通道门户。玄府不仅是气的通路，而且是“精神荣卫、血气津液出入流行之纹理”，从而极大丰富其生理内涵。后世医家在该基础上不断阐发，王明杰[5]在《玄府论》中将玄府的生理特性凝练为广泛性、微观性及通利性。玄府被视为一种遍布机体、贵开忌阖的微观组织，核心功能在于流通气液、灌渗气血、转运神机。鉴于其分布广泛，玄府病变可依据部位细分为脏腑玄府病变、五官玄府病变、九窍玄府病变等[6]。无论病变部位如何，玄府病变的基本病理机制都可归结为玄府闭塞与通利失常两大核心方面。因此，中医治疗玄府病变的基本原则即开通玄府郁闭、畅达气血津液[7]。

2 玄府理论下白癜风的病机探析

玄府概念由皮肤的汗孔演变发展而来。在现代医学视角下，玄府可理解为一种广泛分布于体表及类似结构的复合体，其构成可能涵盖汗孔、血管、淋巴管及末梢神经等。其核心生理功能在于开阖调控，具体表现为流通气液、渗灌血气、转运神机等功能。这些功能与现代医学所描述的皮肤屏障、分泌排泄、物质吸收及免疫调节等生理作用存在关联性[8]。玄府通利是保障皮肤防御外邪和维持生理功能的基础。当玄府开阖适度时，营卫周流、气血畅行，邪无所客；若腠理闭塞、玄府不通，将引发气机失调、水液代谢障碍，终致气血凝涩、经络阻滞，进而累及脏腑功能。此外，若玄府开阖失度，腠理疏松不固，则易耗伤正气，并使外邪易于乘虚而入。中医认为，白癜风总由脏腑功能失调，风邪侵扰、气血失和、络脉瘀阻所致，以肝肾精血不足为本，风湿痰瘀等邪气阻滞为标，属于本虚标实、内外合邪证[1]。从玄府理论出发，无论何种内外诱因，最终导致玄府郁闭、气液不通，进而引发气血失和，是白癜风发生和发展的关键病理环节。

2.1 玄府失司，卫外不固

《素问·调经论篇》曰：“腠理闭塞，玄府不通，卫气不得泄越。”皮肤作为机体之藩篱，主卫外抗邪。多种因素，如外感邪气、情志异常、饮食劳倦失宜或气血津液亏虚等可阻碍玄府，引发其郁闭。玄府郁闭，则皮肤卫外功能失司，外邪易趁虚入侵；气血津液难以输布至肌表，使肌肤失于濡养，最终诱发白癜风。现代医学研究提供互证的病理机制为氧化应激是白癜风发病的核心环节。黑素合成过程可产生活性氧这类副产物。然而，白癜风患者的黑素细胞存在抗氧化能力不足，导致活性氧清除障碍而蓄积，即微观层面“皮肤卫外不固”的表现。同时，紫外线及化学刺激等外源性因素可诱导活性氧过度生成，加剧氧化损伤[9]。这些因素共同作用，破坏局部微环境，共同促进白癜风的发生和发展。

2.2 玄府郁闭，气液不通

玄府作为气液出行之腠道纹理，其闭塞可引发气液升降出入失常，导致肌肤失于濡养，并产生痰湿瘀血等病理产物。这些病理产物阻塞络脉，进一步阻碍精微物质渗灌，使白斑枯槁无华。方宜梅等[10]研究显示，玄府宣通气液的功能与现代医学的皮肤代谢功能具有高度相似性。现代研究显示，玄府与离子通道、细胞间隙结构及水通道蛋白间存在密切关联[11]。玄府与离子通道在结构和功能上高度相似，两者均为遍布全身的极微小通路性结构，兼具物质交换与信息传递的双重功能。玄府作为津液输布的微观通路，其作用直接对应细胞间隙及紧密连接结构介导的组织液循环和物质选择性交换。水通道蛋白对维持机体内的水平衡起决定性作用，玄府对水液的调节功能与此相契合。因此，玄府作为维持皮肤屏障功能的重要结构基础，其所流通的“气液”则为该屏障提供必需的物质支持。白癜风患者皮损区常出现免疫细胞浸润及细胞因子网络失衡。免疫细胞攻击损伤黑素细胞并致其凋亡是白癜风发病的核心机制之一。其根源在于玄府郁闭、气液不通引发的局部微环境失衡（如缺氧、代谢废物堆积）。这种失衡不仅诱发免疫细胞异常活化和炎症因子释放，而且导致的局部微循环障碍可引起免疫细胞滞留，加剧皮损发展。

2.3 玄府失养，神机失用

玄府的核心功能涵盖神机转运，神机活动赖于气血津液之充养。作为气血津液输布的通道，玄府通利是维持神机运转及正常生理功能的必要条件。若玄府郁闭，则气血津液升降失常，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津凝为痰、血滞成瘀，致玄府失渗、脑络失荣，终使神机失用而发脑病。临床研究显示，约2/3的白癜风患者发病与焦虑、抑郁或慢性应激相关[12]；该损容性疾病可继发精神情志障碍[13]。提示玄府失养、神机失用在白癜风病理中具有重要的双重作用，既是精神诱因导致发病的生物学基础，又是皮损加重情志问题的恶性循环枢纽。

3 风药开玄法治疗白癜风的机制

风药概念源于张元素的《医学启源》[14]，特指具风木升发特性的药物。风药通常味薄质轻，药性升浮发散，其核心功效包括调畅气机、开散郁结、驱除病邪、引经报使及配伍增效等，被视为开通玄府最有效的药物类别[15]。现代药理学研究显示，风药具有抗炎、抗氧化、改善微循环及免疫调节等多方面的生物活性。风药开玄法立论根基在于风药“风生升”特性与玄府“贵开忌阖”生理特性的高度契合。该疗法目前已应用于心、肺、脑、肾等内科疾病的研究中。鉴于白癜风的核心病机为内外因交织所致玄府郁闭、气液不通、气血失和，由此切入探讨风药开玄法在白癜风治疗中的深层作用机制，具有坚实的逻辑对应。

3.1 分证论治，开通玄府

白癜风核心病机责之玄府郁闭、气液不通、气血失和，治疗要点在于开通玄府郁闭、畅达气血津液。

3.1.1 外风郁玄证皮主一身之表，风邪易扰。风邪致病常起病急、进展快，若见舌淡红苔白或薄黄、脉弦浮者，多属外风袭表、玄府急闭证，治宜辛散开玄、透邪外出。临证常以四物消风饮为基础方进行化裁。风为百病之长，易夹杂他邪，其中风寒偏盛者伍麻黄、荆芥、防风等辛温发散之品；风热偏盛者佐菊花、牛蒡子、薄荷等辛凉解表之药；风燥偏盛者配桑叶、杏仁等润燥疏风之物；风湿偏盛者配苍术、蚕沙、土茯苓等祛风除湿之味；风痰偏盛者加菖蒲、白附子、天竺黄等化痰息风之剂。因风为阳邪，易袭阳位。若清阳受扰，气血运行不畅，致脑窍失养而见失眠、抑郁等脑玄府病变时，宜配合菖蒲、冰片等芳香开窍以醒神清脑，辅以天麻、僵蚕等平肝息风之药。

3.1.2 痰瘀互结证白癜风长久不治，玄府闭塞，痰瘀胶着难散者，当施搜剔通络法。《本草纲目》谓：“风邪深入骨骱，如油入面，非用藤蔓之品搜剔不克为功。”藤类药具有祛风除湿、通络开玄之功，临床取海风藤、青风藤、络石藤等祛风通络，散结开滞；川芎可重用，取其“温窜相并，无所不至”之性，以消散瘀滞、畅通玄府，清除宿根。王明杰强调，虫类风药（如蝉蜕、僵蚕、地龙、土鳖虫）因其活泼灵动、搜剔力专，兼具平息内风、祛除外风之效[16]；作为血肉有情之品，其破血行气、化痰散结之力尤为峻猛，故适用于搜剔盘踞于玄府脉络内外之邪。

3.1.3 精亏玄枯证久病者，精血耗伤，玄府失养枯槁，法当祛风益气、滋血养玄。李杲《脾胃论》言：“肾肝之病同一治，为俱在下焦，非风药行经则不可，乃受客邪之湿热也，宜升举发散以除之。”意为肝肾同源，精血互化，常需同治。下焦属阴宜沉降，反用升浮风药，意在取其升阳发散特性，通络开玄，导邪外泄。故在白癜风治疗中，常以防风、羌活等辛散轻清之品，伍熟地黄、女贞子等甘润补益药，填精养玄，辛甘化阳而助升发，既防滋腻壅滞，又借升散之力透达皮部玄府促色素新生；或佐细辛、附子等辛温药，助阳化气以利津行；或配何首乌、鸡血藤养血祛风，共建玄府濡养之功。风药辛燥，久服需防伤阴，常佐生地黄、麦冬等润养之品制其偏性。

3.2 外治并用，协同开玄

白癜风的中医外治法主要包括外用酊剂、火针及艾灸等。在酊剂研究中，以补骨脂酊（组方常含补骨脂、墨旱莲、菟丝子、川芎、白芷等）的应用最深入，研究证实其效果显著[17]。分析外用方剂高频药物发现，补骨脂、白芷、红花的使用频率位居前列[18]。现代药理研究揭示其部分机制：补骨脂的主要活性成分补骨脂素，可作用于酪氨酸酶，促进酪氨酸羟基化反应，从而刺激黑色素合成[19]；白芷中的有效成分（如独活素等）则能抑制黑素细胞的凋亡[20]。《素问》曰：“辛味能润泽腠理，开通津液输布通道。”白芷、补骨脂作为辛香风药，具有辛散解表、增强局部开玄之效，若配伍浮萍、防风、细辛等同属风药之品，可协同增强解表开玄之功。《千金翼方》载：“凡病皆由气血壅滞，不得宣通，针以开导之，灸以温暖之。”火针与艾灸能温通玄府、温阳抑阴、促阳化气，有助于恢复玄府的正常开阖通利功能[21]。火针兼具针刺与温灸效应，针体直刺可物理性开通玄府，温热刺激则发挥温阳通玄作用。现代研究显示，火针能显著改善白癜风皮损区血液循环，激活并提升酪氨酸酶活性，进而促进黑色素生成[22]。艾灸通过其生物热效应影响黑素细胞，可加速黑素细胞分裂增殖，并促进黑素合成；其特有的红外辐射特性，产生类似紫外线的效应，有助于加快皮损处色素沉着[23]。综上所述，上述三法虽手段各异，但均以开通玄府、调畅气液为关键作用途径，其临床效果得到现代研究的相互印证。

4 验案举隅

患者，男，37岁，主因“左臂散在白色斑疹2年，加重半年”于2024年11月17日初诊于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现病史：患者2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左臂白色斑疹数个，于当地医院诊断为白癜风后间断口服“消白丸”3个月，未见明显好转。近半年来，因工作劳累，左臂处新发数个白色斑疹，形态各异，面积逐渐扩大，为进一步治疗就诊。体格检查：左臂散在白色斑疹，边界清晰，最大斑疹2.0 cm×3.0 cm。伍德灯下可见色素缺失斑，瓷白色荧光。刻下症见：平素易疲劳，偶有头晕，失眠多梦，纳可，二便调，舌边尖红，苔白微腻，脉弦细。西医诊断：白癜风。中医诊断：白驳风；中医证型：肝肾不足、风邪郁玄证。治疗方案以中药口服为主，辅以火针治疗。中医治法：滋补肝肾、养血祛风。方以自拟消白汤加减。具体用药：盐补骨脂10 g、墨旱莲12 g、菟丝子10 g、女贞子12 g、生地黄10 g、川芎10 g、赤芍10 g、当归9 g、防风9 g、蝉蜕10 g、首乌藤10 g、磁石15 g、甘草6 g，14剂，每日1剂，早晚分服，同时每周1次火针治疗。

二诊（2024年12月1日）：患者无新发白色斑疹，原有白斑面积无扩大，睡眠有所改善，舌脉较前稍好转。初诊方去防风，加桂枝6 g，继服14剂。

三诊（2024年12月15日）：患者睡眠较前明显改善，精力较前改善，部分白斑较前缩小，伍德灯下可见白斑边界收缩，色素岛生成。舌淡红，苔薄白，脉细。二诊方去磁石、蝉蜕、桂枝，加桑枝6 g，继予28剂。

线上复诊（2025年1月26日）：患者诉未见新生皮损，原白斑区局部色素沉着。

按语：该例患者青年男性，慢性病程，急性加重。患者素体肝肾精血不足，气血津液失于濡养，致玄府开阖失司，气液壅遏，加重肢肤失濡而发白癜风。玄府郁闭则卫外失司，复因劳倦耗气，卫阳不固，外邪乘虚内侵；更阻气血津液输布，终致白斑进展。治以滋补肝肾，养血祛风为主。自拟消白汤以补骨脂、墨旱莲共为君药，温养肝肾、填精益血以滋濡玄府；菟丝子、女贞子为臣药，辅君药强补益之功；生地黄、当归为佐药，柔肝调血而和营阴；防风、蝉蜕辛散开玄透邪，协地黄、当归辛甘化阳载药上行，兼防滋补壅滞；川芎、赤芍消宿瘀而畅玄府，是为佐助；首乌藤养血安神，祛风除湿以通玄络；磁石潜镇安神，平肝定志；甘草调和诸药。全方补通兼施，共奏滋玄府、开郁闭之效。二诊时，患者舌脉转佳，未见新发白斑，遂初诊方去防风，加桂枝6 g。桂枝性温通而不燥烈，功擅导引药势，尤以“肢臂引经之使”的特性载药上行达左臂病所。三诊时，诸症显效，玄府郁闭已获显著疏解，故减蝉蜕及桂枝等辛散开玄之品。增桑枝6 g，取其性平而专司“肢端引经”之效，续载药力上行濡养。夜寐转安，故去磁石。整个治疗中辅以火针疗法直启玄府、温阳通络，治疗2个月获显著临床效果。

5 小结

本文将玄府理论深度融入白癜风诊疗体系，揭示其核心病机为玄府郁闭-气液不通-气血失和，结合风药“升、散、透、动”特性，阐释其开通玄府、畅达气液的治则。通过分证论治（外风郁玄证、痰瘀互结证、精亏玄枯证）及外治协同（酊剂、火针、艾灸），解析风药开玄法的多层次作用机制，为白癜风的临床诊治提供新思路。

利益冲突声明：本文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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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机构】	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分类号】	R275.9
【基金】	教育部科技发展中心产学研创新基金资助项目（2021JH008）。

基于玄府理论探讨风药开玄法治疗白癜风的临证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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