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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综合征（Sjögren’s syndrome，SS）是一种以侵犯泪腺、唾液腺等外分泌腺为主的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2024年国际风湿病学会联盟标准初步采纳国际最新命名建议，将其更名为“干燥病”，以强调疾病独立的病理本质[1]。腺体肿大是SS的常见表现，提示疾病的活动性，影响腺体功能并造成外观困扰，是患者的焦点问题。目前，西医治疗使用的人工泪液等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免疫调节治疗长期使用带来副作用。中医在改善SS口眼干及腺体肿大方面具有优势。张华东从“五脏六腑“分析，协调脏腑功能，恢复气机升降[2]；杨仓良[3]认为，外感毒邪合并内生瘀毒而生“毒痹”，以攻毒为主；马武开教授认为，“瘀血燥毒”致使SS顽固缠绵，治疗以润燥解毒、化瘀通络为法[4]。中医擅辨证论治，灵活选用方药，有效提高患者远期效果。冯教授是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风湿科主任医师，全国名老中医，擅用散结法治疗SS腺体肿大，效果显著，兹总结其经验如下。

1 SS腺体肿大的病因病机

冯教授提出，SS腺体肿大病机以阴虚为本，燥、毒、瘀为标，尤其强调“久病入络”“瘀血内结”是病机核心。“瘀血内结”成因如下。①《医学入门》曰：“燥则血涩而气液为之凝滞，润则血旺而气液为之流通。”燥伤阴津而脉涩生瘀。②《医原》曰：“燥郁则不能行水而夹湿，湿郁则不能布津而化燥。”燥郁生痰湿，痰阻脉道而致痰瘀搏结。③《外科正宗》云：“燥为阴虚内热……以致皮肤枯槁、便干为燥。”燥伤阴津生虚热，煎灼营血津液致瘀热互结。④《医原》云：“燥从天降，首伤肺金，肺主一身气化，气为燥郁。清肃不行，机关不利。”燥郁致气滞，气滞则血瘀。临床SS患者血液流变学改变、微血管循环障碍及病理显示的淋巴细胞聚集、淋巴结肿大、腺管堵塞，归属中医“结聚”范畴[5]。

2 腺体肿大的解剖及病理特点与中医“结聚”的关联

“结聚”指气血津液失常，痰瘀毒等胶结于经络脏腑。SS累及的腮腺、颌下腺及泪腺的解剖结构具有显著共性特征，即依赖导管系统实现分泌物排泄，该结构特性易导致“结聚”。①导管迂曲狭窄：腮腺导管长3～5 cm，管径1～2 mm，且存在生理性弯曲，唾液流动阻力增大[6]；泪腺导管直径为0.5～1.0 mm，走行曲折，泪液引流效率降低[7]；颌下腺导管斜向走行，长5～7 cm，末段易受下颌舌骨肌压迫，淤滞风险显著增高[6]。②流体动力学缺陷：腺液分泌需克服导管曲折阻力，易形成结聚[8]。③机械性梗阻风险：腮腺导管穿过颊肌处，泪腺排泄管穿结膜处等解剖狭窄部位，易受炎症水肿或周围组织增生压迫，导致引流不畅。结构决定功能，SS患者浸润的淋巴细胞堵在腺管或血管周围，形成聚集灶，导致免疫损伤，腺泡导管萎缩，上皮细胞坏死，腺液分泌减少，影像学可见腮腺串珠样改变[9-10]。冯教授指出，SS腺体的解剖特点和病理改变高度契合中医的“结聚”病机。

3 肝与SS腺体肿大的关联

3.1 经络循行

“肝足厥阴之脉，起于大指丛毛之际……循喉咙之后，上入颃颡，连目系，下颊里，环唇内”。其关键循行区域与外分泌腺解剖位置高度契合。“环唇内”与唾液腺：肝经经颊部入唇内，环绕口唇。现代解剖学显示，腮腺导管开口于上颌第二磨牙相对的颊黏膜，颌下腺导管开口于舌下肉阜，位于舌系带两侧，舌下腺导管开口于舌下襞，均位于肝经循行的“环唇内”区域[6]。“目系”与泪腺：“目系”指眼球连于脑组织，肝经上连目系；泪腺位于眼眶外上方的泪腺窝内，其排泄管开口于外上穹隆结膜，恰在目系周边组织范围内[11]。“颊里”与腮腺：“颊里”指颊部深层组织，腮腺位于耳屏前、下颌支与咬肌表面，其腺体深部延伸至颊部间隙，与肝经“颊里”循行路径重叠[12]。足厥阴肝经循行经过腺体所在部位，故肝气郁结时为易“结聚”之所。

3.2 肝的生理功能与“结聚”关系

《血证论·脏腑病机论》曰：“肝属木，木气冲和调达，不致遏郁，则血脉得畅。”涎为脾之液，土得木而达，肝郁则脾运化水液失常，痰瘀互结致唾液腺肥大。布津失常，津不至之处为燥。冯教授认为肝气若壅，则津凝血瘀，结于肝经所过之地，此腺体肿大之根由。肝可调畅情志，肝郁则情志不畅，抑郁又会进一步加剧肝郁，从而形成“肝郁-情志失调-肝郁加重”的恶性循环，SS患者的病情愈发加重。研究显示，SS患者情绪不畅的风险较普通群体明显增高，其焦虑、抑郁状态较普通群体的概率升高；慢性心理应激可诱导小鼠唾液腺白细胞介素-6与肿瘤坏死因子-α 等促炎性细胞因子升高，导致腺泡细胞凋亡[13]。

4 冯教授临证治法与用药经验

冯教授认为，燥痹之治，当以滋阴润燥培其本，祛瘀散结治其标，尤重气机调畅，使津血得行。肝肾同源，肾阴充则肝体得养，强调“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常用生地黄、麦冬等甘寒之品滋肝肾之阴。针对腺体肿大这一标证，其病机核心为“痰瘀毒互结于经隧”，确立散结为关键治法。《丹溪心法·六郁》云：“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故以疏肝理气贯穿治疗始终。

4.1 活血散结

《医林改错》云：“结块者，必有形之血也。”临床上常表现为腺体肿大质硬、刺痛，舌紫暗有瘀斑。冯教授临床上常以四物汤、桃红四物汤为基础方，用药多选用兼有滋阴、凉血的活血化瘀药如生地黄、牡丹皮、赤芍、当归等以防活血伤阴，清瘀久所化之热。在运用活血药基础上，冯教授尤为注重配伍的协同性与防弊增效。破血防伤营：桃仁、三棱等峻烈破血药必配伍白芍、当归等养血之品；瘀久防壅热：活血化瘀之余常配伍黄芩、牡丹皮等清热之品，清血分郁热，防瘀久化火灼津；通络达病所：善用橘络、橘叶、丝瓜络等轻清之品疏通络脉气机，引导活血药直达腺体络脉瘀结之处；气血同调：瘀血较甚者，可选用莪术、三棱攻瘀散癥，两者相须为用，气血双攻。

4.2 化痰散结

《丹溪心法·痰十三》云：“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是痰。”适用于腺体肿物质韧、苔腻脉滑者。冯教授临床上常以二陈汤、温胆汤、海藻玉壶汤为基础方。本“结者散之”“坚者削之”的原则，冯教授临床上常以牡蛎、海藻、玄参、山慈菇、王不留行、浙贝母、昆布、白芥子、半夏等化痰软坚，散结化瘀。针对痰结成因及特性，冯教授强调配伍需标本兼顾，气血津液同调。治痰先治气：化痰同时常配伍木香、砂仁、陈皮等行气之品以助气畅痰消；健脾绝痰源：遵“脾为生痰之源”之义，常加茯苓、白术等健运脾胃，运化水湿，绝痰之本；治痰勿忘瘀：痰瘀同源，常与丹参、川芎等活血之品同用，共破痰瘀胶结；走守相合：半夏辛温，可温化寒痰，守而不走，专治湿痰，而胆南星苦、辛、凉，善行经络，专治风痰，冯教授常用药对“半夏-胆南星”一走一守，祛痰邪留滞之患。

4.3 解毒散结

痰瘀胶结，蕴久生热，热毒瘀结，进一步痹阻脉络，气机升降失常，构成恶性循环，致使病情日渐进展，腺体日益肿大。临床表现为腺体红肿热痛、口苦舌红者。冯教授临床上常用玄麦甘桔汤、普济消毒饮、四妙勇安汤为基础方。若肺胃热盛，佐以百合知母汤；若肝经热盛，佐以滋水清肝饮、密蒙花散；若腮腺红肿热痛尤甚，遵循“急则治标”的原则，予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冯教授警示过用苦寒之药易损伤脾阳，需配伍干姜、生姜等温补脾阳之品。

4.4 疏肝行气散结

冯教授认为，治腺体之结聚，必先疏肝理气。气畅则痰瘀自消，犹春风解冻，冰消水流。临床上常见于腺体肿大与情绪相关者。冯教授临床上常用以柴胡疏肝散、四逆散为基础方，若伴见纳呆、腹胀等脾胃不和症时，常用逍遥散；若伴见口舌生疮、头痛等热证时，常用丹栀逍遥散；若腺体肿大日久、质硬，瘀象明显时，常用身痛逐瘀汤。常用中药有柴胡、香附、佛手、贯叶金丝桃、薄荷等。研究显示，贯叶金丝桃可通过抑制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的突触体摄取，并上调额叶皮质5-羟色胺受体表达，降低抑郁水平[14]。此外，“肝体阴而用阳”，冯教授认为行气药多辛香温燥，久用易灼伤肝阴，故临床上常配白芍酸甘化阴、当归补血柔肝。

4.5 散结勿忘虫类药

吴鞠通曰：“以食血之虫，飞者走络中气分，走者走络中血分，可谓无微不入，无坚不破。”冯教授指出，SS晚期邪气羁留日久，燥邪瘀血久蕴成毒，毒聚络脉，此时适用虫类药，性善走窜，搜剔通络。现代药理研究显示，虫类药所含的抗凝和纤溶活性成分在改善血液黏度、抑制血小板聚集等方面，相较草木药具有更强的作用效力[15]。冯教授临床上常用的虫类药有蜈蚣、全蝎、蜂房等。蜈蚣、全蝎在中医上堪称虫药之王，善治顽疾。蜈蚣性温，味辛，归肝经。《医学中衷参西录》谓其“走窜之力最速，内而脏腑，外而经络，凡气血凝聚之处皆能开之”，通络透达。《神农本草经》谓全蝎“主心腹寒热洗洗，血积癥瘕，破坚，下血闭”，可破痰瘀之癥结。冯教授警示，虫类药多具毒性，应从小剂量开始应用，中病即止。虫类药多辛温燥烈，易耗气伤阴，必佐生地黄、黄芪等养阴益气，防止攻伐伤正。

5 验案举隅

患者，女，34岁，2024年10月15日初诊，以“双侧腮腺反复肿痛3个月”就诊于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患者自述3个月来双侧腮腺反复红肿、疼痛，伴有局部皮温升高，无发热、寒战，就诊于当地医院行腮腺超声，提示双侧腮腺炎伴腺管堵塞现象。2024年9月28日查血常规（-），C反应蛋白（-），类风湿因子32.7 U/ml，抗核抗体（1∶1 000），抗环瓜氨酸肽抗体（-），抗SSA抗体（+++），抗SSB抗体（-），抗RO-52抗体（+++），C3（-），C4（-）。刻下：双侧腮腺肿痛，触之皮温升高，口干，进干性食物需水送，夜间需饮水4～5次，眼干，有磨砂感，纳可，眠差，情绪急躁易怒，二便调。舌暗红苔薄黄，有裂纹，脉弦细数。西医诊断：SS。中医诊断：燥痹（热毒壅络、肝郁阴虚证）。治则：清热解毒散结为主，佐以疏肝滋阴活血。方以普济消毒饮合丹栀逍遥散加减：黄芩10 g、黄连10 g、牡丹皮12 g、栀子12 g、玄参12 g、升麻6 g、连翘10 g、牛蒡子10 g、薄荷6 g、僵蚕3 g、柴胡15 g、白芍12 g、麸炒枳实12 g、当归10 g、天花粉15 g、麦冬12 g、丹参12 g、生地黄12 g、蜈蚣1条、甘草片10 g，14剂，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温服。

二诊（2024年11月1日）：患者双侧腮腺肿胀程度减轻50%，局部皮温降至正常，口干稍缓，夜间饮水频次减少至2～3次，眼干磨砂感略减，眠缓解，情绪仍急躁。舌暗红苔薄黄，有裂纹，脉弦细。辨证：热毒渐退，肝郁阴虚未解。治则：疏肝行气为主，佐以清热养阴。前方去黄连、蜈蚣，加夏枯草15 g、石斛12 g。继服14剂。

三诊（2024年11月19日）：患者双侧腮腺肿痛完全消退，口干、眼干显著改善，夜间无须饮水，进干食偶需少量水送，情绪缓解，睡眠改善，舌淡红苔稍黄，脉弦细。辨证：毒结已散，阴虚络滞。治则：滋阴润燥为本，兼疏肝和络。方以玄麦甘桔汤合四逆散加减：玄参12 g、麦冬15 g、桔梗10 g、柴胡12 g、白芍15 g、麸炒枳实10 g、当归12 g、丹参15 g、生地黄15 g、黄芪30 g、石斛12 g、甘草6 g。继服14剂。

电话随访（2025年4月14日）：患者三诊后停服中药，双侧腮腺未再出现肿痛，口干、眼干明显缓解，纳眠可，二便调。

按语：该案例患者以腮腺肿痛急性发作为标，口眼干燥为本，符合冯教授“阴虚为本，燥毒瘀结”的核心病机。分析患者腺体肿大的原因：①外感燥热毒邪壅塞腺络，热毒灼津炼液致瘀，形成腮腺“热毒瘀结”；②肝郁气滞，疏泄失常，津血输布受阻，加重腺络瘀滞；③素体阴虚，燥毒久羁耗伤肝肾阴血，形成“阴虚络瘀”之本虚标实格局。属于典型中医“结聚”病机。初诊腮腺肿痛急发、口眼干燥、情绪急躁易怒，以“清热解毒散结”为主，“疏肝行气散结”“活血散结”为辅，兼顾滋阴培本。冯教授以普济消毒饮为底方，清热解毒散结，化解腮腺结聚。配伍丹栀逍遥散，疏肝行气散结。上方中黄连、黄芩为君药，直清上焦热毒，解“毒结”之标急；臣药牛蒡子、连翘、薄荷、僵蚕辛凉透邪，散风热结聚；柴胡疏肝解郁，行气散结；牡丹皮、栀子清肝凉血，破血分之瘀热；佐药玄参、天花粉凉血解毒兼滋阴润燥；生地黄、麦冬、白芍、当归滋肝肾阴，养血柔肝，固本防燥伤阴；丹参活血通络；蜈蚣搜剔通络破癥；麸炒枳实理气化痰，疏通气滞；使药桔梗、甘草载药上行，调和诸药。二诊时，患者热毒势减，防止苦寒伤胃，虫药峻烈伤阴，去黄连、蜈蚣；加夏枯草清肝散结，解肝经余热结聚；加石斛滋阴润燥。三诊时，患者标实已解，以滋阴为主，佐以疏肝活血，防止病情复发，以玄参、麦冬、生地黄为君药，滋阴润燥，修复腺体分泌之本；臣药柴胡、白芍、枳实疏肝理气，防止气滞结聚；石斛强化生津润燥之功；佐药当归、丹参养血活血，祛除络脉之残瘀；黄芪益气生津，助气旺津血行；使药桔梗、甘草调和诸药，引药上达腺窍。

6 小结

腺体肿大是SS的常见临床表现，给患者的日常生活造成极大困扰，冯教授基于“阴虚为本，燥、毒、瘀为标”的核心病机，将西医腺体导管解剖结构的易瘀滞性及病理特点与中医“结聚”病机相联系，并发现西医腺体解剖位置与中医足厥阴肝经循行路线的高度重叠性，运用活血、化痰、解毒、疏肝行气、虫类药搜剔的散结五法，疏通腺体络脉，化解有形之结聚，恢复气血津液畅通，缓解腺体肿痛，恢复腺体分泌功能。冯教授运用中医“结聚”论、“散结”法治疗SS腺体肿大，可推进中西医互释，有望加快中医药诊治SS现代化研究进程。

利益冲突声明：本文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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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机构】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风湿免疫科；北京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
【分类号】	R593.2
【基金】	中央高水平中医医院临床研究和成果转化能力提升项目——传承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专项项目（HLCMHPP2023022）。

冯教授散结法治疗干燥综合征腺体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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