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性口腔黏膜炎（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RIOM）是头颈部恶性肿瘤患者放疗中最常见的不良反应之一。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接受头颈部放疗患者中，RIOM的发生率高达80%，尤其在接受非标准分割放疗患者中，其发生率可达100%[1]。RIOM病理机制主要与电离辐射导致口腔上皮细胞增殖周期紊乱相关，典型临床表现为口腔黏膜充血性红斑、溃疡性病损形成，伴程度不等的疼痛症状，严重病例可出现黏膜出血、继发性感染等并发症[1-2]。不仅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而且可能导致放疗中断。目前西医治疗主要围绕减轻症状、促进黏膜修复、预防感染及维持患者营养状态展开，尚无特效药物，效果欠佳[3-4]。近年来，在RIOM的治疗中，中医药展现广泛的临床实践价值与显著的特色优势[5]。

侯炜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现任国家临床（中医肿瘤）重点专科负责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肿瘤重点专科负责人。深耕中西医结合防治肿瘤领域30余载，擅长头颈部肿瘤、肺癌等常见肿瘤及放射性损伤的治疗。侯教授根据长期的临床实践经验，结合现代医学研究成果，提出“三期三法”这一独特的理论治法，为该病的治疗提供新方向。本文对侯教授提出的“三期三法”防治RIOM进行论述。

1 “三期三法”的理论溯源

1.1 基于“口疮”病机，初探RIOM特点

中国古代无关于RIOM病名的记载，放射线致病多起病急，临床表现常见发热、放射部位红肿疼痛、黏膜出血等，与中医学中热毒致气致病一致，现代医家认为放射线属“火热毒邪”[6-7]。RIOM临床表现多为口腔溃疡、疼痛、感染，甚则张口、吞咽受限。根据放射线致病特点及RIOM临床特点可将其归于中医学“口疮”“喉痹”“嗌肿”等范畴[8]。

口疮一词首见于《素问·气交变大论》，言：“岁金不及，炎火乃行……民病口疮。”其认为火热邪气为口疮发生的关键病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心主舌，在窍为舌”“脾主口……在窍为口。”可见口舌与心脾密切相关，火热毒邪乘袭心脾使心脾积热，积热上蒸于口，发为口疮，如《诸病源候论·口舌疮候》言：“腑脏热盛，热乘心脾，气冲于口与舌，故令口舌生疮也。”有关喉痹的论述方面，《素问·阴阳别论》曰：“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提示阴阳两经气血运行不畅，致气郁痰瘀，发为喉痹。《圣济总录》云：“喉痹谓喉里肿塞痹痛，水浆不得入也，治稍缓杀人，盖由脾肺不利，蕴积热毒……二经壅热，结于喉间，痹而不通。”指出喉痹的病因病机与风热火毒、气郁痰瘀有关。嗌肿一词首见于《素问·厥论》，曰：“手阳明少阳厥逆，发喉痹，嗌肿，痉。”阐明气血逆乱是嗌肿发病的关键病机。刘完素《素问玄机原病式》曰：“喉痹，不仁也，俗作闭，犹闭塞也。火主肿胀，故热客上焦而咽嗌肿胀也。”指出火邪是喉痹发病导致嗌肿的主导因素，主张治以寒凉。

综上所述，中医古籍对口疮、喉痹、嗌肿病因病机的认识，多是基于外感火热毒邪，乘袭心脾，心脾积热，上蒸口唇，耗气伤阴、灼血为瘀、热盛肉腐而致黏膜溃烂、红肿疼痛、吞咽不利。课题组长期梳理《黄帝内经》《诸病源候论》等中医经典文献，通过理论辨析及临床验证等多重方式，总结为RIOM的核心病机属本虚标实、虚实夹杂，即火热毒邪、阴虚热郁、痰凝、血瘀等多方面，为“三期三法”的形成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

1.2 深研守正之道，凝练病机治法

20世纪70年代，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余桂清、张代钊等老一辈专家针对肿瘤的中医治疗，首次提出“扶正培本”这一核心治则。《黄帝内经》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余桂清教授认为，“正虚”是肿瘤发病根本原因，治疗肿瘤应扶助正气，培植本源为主。“扶正培本”治则在提升临床整体效果，延长肿瘤患者生存期，减轻放化疗引发的恶心、呕吐、骨髓抑制等不良反应方面有显著效果[9-11]。张代钊[12]认为，放射线属火热毒邪，可耗伤气阴，重则影响脾胃及肝肾功能，致使气阴两虚、气虚血瘀等。张代钊等[13]临床观察患者经放疗后常出现口干、咽喉疼痛等症，基于“扶正培本”治则，提出放射损伤的治疗应以养阴清热生津、益气养血、健脾和胃、滋补肝肾为主。

20世纪80年代，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朴炳奎教授在深入研究现代医学肿瘤病因学理论的基础上，结合癌基因学说、化学致癌学说等核心观点，创新性地提出“毒邪致癌”的中医学发病机制[14]。其提出肿瘤的治疗在扶正基础上，应兼顾祛邪。针对痰浊、湿阻、瘀血等病理产物，需在攻逐癌毒的基础上，灵活配合活血软坚、化瘀散结、祛痰利湿等治法。朴炳奎教授将放射性损伤归为“火毒伤阴”，强调脾胃和营阴在肿瘤发生及放射性损伤中的重要作用，治疗应重视益气养阴[15]。

21世纪初，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林洪生教授在继承中医“扶正培本”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固本清源”理论[16]。“固本”聚焦于恢复机体的正气。通过补益气血、调节脏腑功能、平衡阴阳，使机体增强抵御癌邪的能力。“清源”则直击肿瘤滋生的病理根源，重点清除“痰、湿、瘀、毒”等病理产物。

侯教授深耕中西医结合肿瘤防治领域，始终传承余桂清教授“扶正培本”、朴炳奎教授“扶正解毒”与林洪生教授“固本清源”的学术思想精髓，在此基础上形成独具特色的临证思路。其认为“正气虚则成岩”，人体正气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无力抵御邪毒侵袭，终致癌肿滋生，治疗中始终以“顾护正气”为根本，同时兼顾“脏腑辨证”，精准辨识肺、脾、肾等脏腑的虚损状态与功能失衡，通过针对性调补以筑牢机体抗邪之本。在扶正固虚时，侯教授强调“祛邪安正”的协同作用，认为邪毒如热毒、瘀毒、痰毒等既是肿瘤的病理产物，又是加重正气耗伤的关键因素，需根据邪实性质灵活运用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化痰散结等治法，使扶正不助邪、祛邪不伤正。针对放射性损伤，侯教授认为其具有阶段性。放疗初期，热毒通过体表或黏膜作用于机体，使气血逆乱，发为疮疡、溃疡，此时热毒偏盛，故红肿热痛较明显。随着进一步治疗，热毒邪气耗伤人体阴液，阴伤较重，热毒仍存，疾病进入下一阶段，以阴伤为主，兼见热象。邪热久居，经气不利，灼血成瘀，该阶段瘀血为重，兼见阴伤、气滞、痰瘀等病理产物。对于RIOM这一肿瘤放疗常见并发症，侯教授通过系统梳理历代医家对“口疮”“喉痹”“嗌肿”等相关病症的论述，结合多年临床实践中对患者黏膜红肿、疼痛、溃疡等核心症状的观察，精准凝练出其核心病机为“热毒、阴伤、血瘀”。基于此，其提出以“养阴清热活血法”为核心的治疗方案，在临床中显著减轻患者痛苦，提高RIOM患者的耐受性和依从性。

1.3 精探创新之径，熔铸“三期三法”

在现代医学中，RIOM分为急性RIOM和慢性RIOM[17]。根据急性RIOM临床表现，可分为4级，1、2级为轻度急性RIOM，临床表现主要为红斑、局部脱屑，疼痛灼烧感，可伴吞咽困难和发音困难；3、4级为重度急性RIOM，主要表现为融合性黏膜炎，初期口干，可伴发感染，黏膜溃疡，坏死和出血[18]。慢性RIOM是急性RIOM的延续和发展[19]。其表现为黏膜萎缩、纤维化、瘢痕形成，甚至可能导致口腔功能障碍。病理方面，放射线作为物理刺激直接损伤黏膜上皮细胞，引发局部炎症反应，促使肿瘤坏死因子、白细胞介素等炎症因子大量释放，导致黏膜屏障破坏；随放疗剂量累积，黏膜组织修复能力下降，同时唾液腺受损致分泌减少，黏膜失于濡养；后期因炎症持续、微循环障碍，血液黏度增加，形成局部瘀血，进一步阻碍组织修复。该过程中RIOM临床表现可从放疗初期的口腔黏膜充血红肿、灼热刺痛，到中期的黏膜干燥脱屑、溃疡形成、疼痛加剧，再到后期的溃疡经久不愈、伴出血或脓性分泌物、张口吞咽困难。与中医病机变化一致，即放疗初期，放射线属“火热毒邪”，直犯口腔黏膜，迅速引发局部热毒积聚，形成“热毒炽盛”的核心病机，该阶段以实热证为主，火热之邪灼伤黏膜脉络，引发红肿灼痛；随着放疗持续，热毒耗伤人体阴津，尤其损伤肺胃之阴，导致阴液亏虚、虚热内生，形成“阴虚热蕴”的病机特点，此时黏膜因失于濡养而干燥、溃破，疼痛因虚热扰动而愈发明显；病程迁延至后期，热毒久羁不仅耗气伤阴，而且煎灼血液成瘀，瘀血阻滞黏膜脉络，使局部气血运行不畅，新血难以濡养创面，形成“瘀血阻滞”的核心病机，表现为溃疡难愈、持续性钝痛、吞咽受限。

通过对RIOM病理过程、临床表现及中医证候进行系统总结，侯教授认为RIOM在发展进程中，核心病机具有显著的阶段性演变规律。随病程推进依次呈现3个关键阶段：热毒炽盛期、阴虚热蕴期及瘀血阻滞期，分别治以清热解毒、滋阴透热、活血化瘀，由此形成“三期三法”防治RIOM的学术理论，该理论紧扣各阶段病机核心，通过动态调整治法，实现对RIOM全程的精准治疗，为临床有效减轻患者痛苦、提高放疗耐受性提供重要指导。

2 基于“三期三法”分期论治RIOM

在运用中医药理论治疗疾病的实践中，辨病与辨证相结合为核心原则，临床中应遵循“辨证定基调、辨病明阶段”，结合疾病本质特征与发展阶段，根据不同阶段的特点实施治疗，既保证治疗的针对性，又兼顾疾病发展的连续性。在热毒炽盛期，邪气亢盛、充斥表里，治疗需以清热解毒为急务；进入阴虚热蕴期，热邪久羁已耗伤阴液，此时单纯清热易致阴液更伤，故需转而采用滋阴透热法，使阴复而热自退；若病情迁延至瘀血阻滞期，热邪煎灼血液导致瘀血内停，气血运行不畅又加重病情，治疗则需以活血化瘀为核心。

2.1 热毒炽盛期，清热解毒为重

放疗初期，放射线可直接损伤口腔黏膜上皮细胞的基底层，导致细胞溶解和活性氧的产生[20]。活性氧激活核因子κB，上调白细胞介素-6、肿瘤坏死因子-α等促炎性细胞因子表达，进一步损伤黏膜细胞，激活分子通路，并放大黏膜损伤。这些细胞因子通过正反馈机制进一步激活核因子κB，加重细胞损伤及炎症[21]。活性氧作为高度活性的分子，能引起显著的细胞损伤，并在黏膜损伤的起始阶段发挥作用。放射线可加速上皮细胞的凋亡，进一步导致组织损伤，从而加重黏膜的损伤[20]。该阶段可出现黏膜肿胀、红斑，表现为轻度急性RIOM。“火热为阳邪，其性炎上”，放射线作为火热毒邪侵袭人体，多作用于人体头面部，口腔黏膜受火热毒邪熏蒸，“热胜则肿”（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遂出现口腔黏膜充血和水肿、疼痛等症状。结合病理变化及临床表现，可将放射性初步致病造成的轻度急性口腔性黏膜炎归为热毒炽盛期，火热毒邪为该期的核心病机。

针对热毒炽盛期的核心病机及临床表现，应当遵循“热者寒之”的治疗思路，治疗当以清热解毒为法。组方以金银花、连翘为主。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归属心、胃两经，一方面直达病所，起到清心火、解热毒之功；另一方面脾胃互为表里，兼清胃火，通达表里之机。火热易耗津液，喻昌《尚论编》言：“传经热邪，先伤经中之阴，甚者邪未除而阴已竭。”热邪侵袭人体，伤及阴津，该阶段治疗时可佐以清热生津之品，如天花粉、玉竹、知母等，以达叶天士所倡“先安未受邪之地”，与清热解毒药共同发挥驱邪外出之功。现代药理学研究显示，金银花中的黄酮类具有抗炎特性，可显著减少炎症的发生。连翘中连翘酯苷A可通过抑制核因子κB和激活Nrf2/HO-1信号通路抑制细胞中致炎因子的表达，从而抑制炎症反应[22]。董克臣等[23]对96例RIOM患者进行随机对照试验，显示具有清热解毒作用的复方苦参注射液可有效改善口腔菌群环境，恢复菌群平衡，促进黏膜愈合，减少相关不适症状的发生。实验研究显示，复方苦参注射液可通过下调诱导型一氧化氮合酶、CD86蛋白及mRNA表达，减少CD86阳性巨噬细胞数量，起到抗炎作用，从而有效降低RIOM大鼠模型的炎症水平[24]。

2.2 阴虚热蕴期，滋阴透热为法

放射线剂量不断累积超过30 Gy时，抑制口腔上皮细胞增殖，上皮细胞无法正常更新和修复，黏膜上皮的完整性被破坏，细胞损伤形成溃疡，疼痛加剧[25]；放射线直接损伤腮腺、唾液腺等腺体，影响其分泌功能，造成唾液等液体分泌减少，口干加重[5]。研究显示，放疗后患者唾液pH值显著下降，口腔原有的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菌群改变，可进一步加剧口腔黏膜的炎症反应及溃疡[26-27]。该阶段临床表现为溃疡、疼痛，伴严重口干，符合重度急性口腔黏膜炎表现。《灵枢》云：“热胜则肉腐。”火热毒邪在体内久留，致使黏膜糜烂形成溃疡。口腔黏膜属中医皮毛范畴[28]。肺外合皮毛且为娇脏，喜润恶燥，易受放射线火热毒邪克伐，加之肿瘤患者正气本虚，“热伤气、寒伤形”，使肺阴受损加剧，日久必伤及真阴，该阶段病机逐渐演变为火热毒邪和阴虚共见，常在黏膜红肿溃疡基础上伴见口咽干燥等阴虚津液受损之象，与重度急性口腔黏膜炎相符，该阶段称为阴虚热蕴期，核心病机阴虚与热毒共见。

叶天士言：“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津液是正气的组成部分，在维持人体生命活动中起重要作用，该期以阴虚热蕴为核心病机，治疗当以滋阴生津为首要，同时配伍轻清透热之品祛邪外达。《黄帝内经》曰：“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组方选用玄参、麦冬、生地黄为主，玄参咸寒养阴、麦冬甘苦、生地黄甘寒，三者共奏养阴清热之功。佐以薄荷、栀子、金银花、连翘等透热之品，透热转气，疏散清解郁热。此二类药物相结合，可显著发挥滋阴生津、透热解毒之效。现代药理学研究显示，玄参、麦冬、生地黄具有抗炎，抗肿瘤等作用[29-31]。玄参中苯丙素苷类物质、麦冬中麦冬多糖、生地黄中环烯醚萜类成分可通过抑制核因子κB过量表达，降低炎症因子肿瘤坏死因子-α、白细胞介素-6水平，从而发挥抗炎作用[32-34]。此外，玄参中的乙醇提取物，具有扩张血管、促进血液流通的作用，有利于缓解疾病向瘀血阻滞期发展[35]。“物之生从于化，物之极由乎变”。病邪侵入人体后，由于患者体质不同，所产生的病理产物不尽相同，可见气虚、阴虚、气滞、血瘀、痰湿等，该过程符合“从化理论”，如《医宗金鉴》述：“人感邪气……因其形脏不同，或从寒化，或从热化，或从虚化，或从实化，故多端不齐也。”临床实际应用中，根据患者体质产生的相应病理产物，分别加益气、养阴、行气、活血、化痰之品，以求最佳效果。

2.3 瘀血阻滞期，活血化瘀为要

急性RIOM治疗不当，迁延难愈引起黏膜溃疡、坏死、黏膜下软组织和骨显露，逐渐进展为慢性RIOM[19]。这是由于放射线持续作用于口腔黏膜上皮细胞和血管内皮细胞，发生炎症反应，超出机体自身修复的范畴，激活血小板，促进血栓形成和临时细胞外基质的沉积，且放射线激活TGF-β 信号通路，使成纤维细胞向肌成纤维细胞转化，并促进细胞外基质和胶原蛋白的沉积，这种过度沉积限制组织的弹性和功能，最终导致纤维化[36]。该阶段临床表现为溃疡融合成片，黏膜萎缩、坏死，疼痛，甚至张口、吞咽受限，味觉减退，严重者可伴有全身症状。从中医学角度看，《金匮要略》言：“热之所过，血为之凝滞。”火热毒邪侵袭人体，日久邪入血分，与气血相搏，耗津伤液，血行涩滞则为瘀。“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加之肿瘤患者素体本虚，无力推动血行，导致瘀血进一步加重。血瘀日久，可变生“干血”，如《血证论》述：“瘀血在经络脏腑之间，被气火煎熬，则为干血”“凡有所瘀，莫不壅塞气道，阻滞生机，久则变为骨蒸、干血、痨瘵，不可不急去也。”放射线所致的微循环障碍可归属中医学“血瘀”范畴[37]。综上所述，慢性RIOM阶段符合瘀血所致疾病的发展过程和病理特点，将该期归属为瘀血阻滞期，核心病机为瘀血阻滞，可伴见阴伤、气虚等。

针对该阶段瘀血病机，遵“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之法，提出活血化瘀的基本治疗原则。组方常用丹参、当归、牡丹皮、赤芍、川芎等活血祛瘀通络之品。丹参、牡丹皮、赤芍有抗炎，抗血小板聚集的作用[38-40]。Zheng等[41]研究显示，丹参中丹参酮成分可逆转p53表达下调，对抗纤维化，显著缓解张口受限等症状。牡丹皮、赤芍相配，活血化瘀同时清热凉血，以效叶天士所论：“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实验研究显示，牡丹皮中的丹皮酚与芍药主要成分芍药苷配伍使用，能显著抑制血小板的黏附和聚集，进而对瘀血的形成起到抑制作用[42]。考虑肿瘤患者长期受放射性侵扰，正气已虚，应在活血化瘀的基础上加补气之品，如黄芪、党参、西洋参等，扶助正气。若血瘀日久未能得到及时纠正，“干血”已成，则应在上述中药的基础上加虫类药，如《金匮要略心典》言：“润以濡其干，虫以动其瘀，通以去其闭。”临床常配土鳖虫、蜈蚣、全蝎等破血逐瘀之品以达除“干血”之效。慢性RIOM阶段注重活血化瘀，但临床应以实际情况灵活运用，若热毒不减、阴伤较重，仍需配以清热解毒、益气养阴之品。赵悦欣等[37]研究显示，以活血化瘀为治疗原则的血府逐瘀汤可显著提升有效率，减轻口腔黏膜损伤程度。

3 验案举隅

患者，男，62岁，主诉：确诊口咽鳞癌3个月余，放化疗中，口腔黏膜糜烂、疼痛12d。2024年12月15日初诊。患者于2024年9月因咽痛、吞咽困难就诊于当地医院，PET-CT示：口咽部软组织增厚，放射性摄取增高，恶性可能大，双侧颈部多发淋巴结肿大，考虑转移。病理活检示：（口咽部）低分化鳞癌。2024年10月开始进行放疗联合化疗（顺铂+氟尿嘧啶）方案，就诊时放疗20次，化疗2周期，效果评价为部分缓解。刻下症见：口腔黏膜可见大面积糜烂，舌边、尖溃疡，疼痛较剧，吞咽困难，流质饮食，口干、口苦，伴见心烦失眠，大便干。舌红苔黄，脉弦数。西医诊断：口咽鳞癌放化疗中，RIOM。中医诊断：失荣，口疮；证属热毒炽盛，伴见阴伤。治以清热解毒，养阴生津。方药：金银花15 g、连翘15 g、苦地丁15 g、牛蒡子15 g、败酱草15 g、鱼腥草15 g、黄芩10 g、南沙参15 g、麦冬15 g、玉竹15 g、天花粉15 g、半枝莲15 g、丹参15 g、白花蛇舌草15 g、酸枣仁20 g、生甘草6 g。28剂，每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

二诊（2025年1月18日）：患者口腔溃疡较前明显缓解，范围缩小，仅舌尖可见溃疡，疼痛减轻，咽喉肿痛，仍见口干、口苦，纳差，眠尚可，二便调。舌红少苔，脉细数。调整方药：太子参15 g、炒白术10 g、茯苓15 g、苦地丁15 g、北沙参15 g、麦冬15 g、玉竹15 g、天花粉15 g、牛蒡子15 g、板蓝根15 g、野菊花10 g、焦三仙10 g、白花蛇舌草15 g、生甘草6 g、丹参15 g、升麻6 g。28剂，煎服方法同前。

按语：患者初诊时处于放疗第1周期，受放射线热毒损伤，放射部位红肿疼痛等火热之象明显，兼见口干、口苦等阴伤表现，舌红苔黄，脉弦数，根据“三期三法”辨证，当属“热毒炽盛期”，治疗应以清热解毒为主，配伍滋阴生津之品。方中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轻清宣透，透散热邪，两者共为君药。败酱草、鱼腥草清热解毒消痈；黄芩、白花蛇舌草、半枝莲清热解毒，共为臣药。南沙参、麦冬、玉竹、天花粉滋阴生津；丹参活血化瘀，凉血消痈，使气血畅通而热毒易解；酸枣仁宁心安神，改善失眠症状，上述药物共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二诊时，患者口腔溃疡明显缓解，疼痛减轻，但仍口干、口苦，咽喉肿痛，疾病迁延，耗伤人体气阴，据舌脉证，此时阴伤较著，热象稍减，辨证为“三期三法”中“阴虚热蕴期”，治以“滋阴清热”。热邪久居，耗气伤阴，脾气亏虚，胃阴不足，影响脾胃运化，见口干、口苦、纳差，故加太子参益气养阴；改南沙参为北沙参，增强益胃生津之效；加炒白术、茯苓健脾益气，焦三仙健脾消食；正气已虚，加升麻协助机体托毒外出。患者热象较前明显缓解，故去金银花、连翘、败酱草、鱼腥草、黄芩、半枝莲，加板蓝根、野菊花以防寒凉药过多伤正，板蓝根可清利咽喉，缓解咽喉肿痛症状；患者眠好转，故去酸枣仁。

4 小结

根据RIOM疾病进展过程，结合侯教授临床经验，形成“三期三法”防治RIOM理论体系，即热毒炽盛期治以清热解毒、阴虚热蕴期治以滋阴透热、瘀血阻滞期治以活血化瘀。该理论抓住RIOM的核心病机演变，即火热毒邪侵袭人体，耗伤阴液，日久熬血成瘀。“三期三法”为中医药防治RIOM提供新思路，具有良好的临床指导作用。

利益冲突声明：本文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

[参考文献]

[1]MARIA O M，ELIOPOULOS N，MUANZA T.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J].Front Oncol，2017，7：89.

[2]SONIS S T.A hypothesis for the pathogenesis of 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when biological challenges exceed physiologic protective mechanisms.Implications for pharmacological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J].Support Care Cancer，2021，29（9）：4939-4947.

[3]LEE C T，GALLOWAY T J.Pathogenesis and amelioration of 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J].Curr Treat Options Oncol，2022，23（3）：311-324.

[4]STEMPNIEWICZ A，CERANOWICZ P，WARZECHA Z，et al.Potential therapeutic effects of gut hormones，ghrelin and obestatin in oral mucositis [J].Int J Mol Sci，2019，20（7）：1614.

[5]谢靖，盛沛，李博，等.放射性口腔黏膜炎的发病机制及中西医防治研究进展[J].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9，35（3）：338-343.

[6]GIACCIA A J，HALL E J.Radiobiology for the radiologist[M].8th ed.Philadelphia：Lippincott Williams&Wilkins，2019.

[7]周岱翰.温病学说在恶性肿瘤论治中的应用与展望[J].上海中医药杂志，2004，38（4）：7-9.

[8]王万霞，梁毛毛，鹿红.中医药治疗急性放射性口腔黏膜炎的研究进展[J].中国中医急症，2024，33（5）：936-940.

[9]余桂清.中西医结合治疗恶性肿瘤40年[C]//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世界中西医结合大会论文摘要集.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1997：292.

[10]林洪生，杨宗艳，张培彤，等.生血丸治疗非小细胞肺癌脾肾阳虚证化疗所致血象下降的临床疗效观察[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3，28（8）：2491-2494.

[11]孙桂芝.扶正培本系列方药在胃癌综合治疗中的应用[J].中医杂志，2009，50（6）：553-555.

[12]张代钊.中西结合治疗放化疗毒副反应[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

[13]张代钊，余桂清，李佩文.癌症放化疗副反应的中医药防治研究[J].中医杂志，1994（8）：498-500.

[14]林飞.朴炳奎教授学术思想总结及解毒消疹方治疗肿瘤靶向药所致皮疹的临床研究[D].北京：中国中医科学院，2017.

[15]郑红刚，朴炳奎.浅议放化疗毒副作用的中医病因[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7（10）：751-752.

[16]刘浩，林洪生.林洪生主任固本清源治疗肿瘤学术思想[J].世界中医药，2016，11（1）：102-103.

[17]ALTOMARE A，FIORE M，D’ERCOLE G，et al.Protective role of natural compounds under radiation-induced injury[J].Nutrients，2022，14（24）：5337.

[18]PS S K，BALAN A，SANKAR A，et al.Radiation induced oral mucositis[J].Indian J Palliat Care，2009，15（2）：95-102.

[19]邢志伟，姜恩海，江波，等.GBZ162《放射性口腔炎诊断标准》的编制说明[J].中国辐射卫生，2007，16（3）：280-281.

[20]R S，PANDIYAN I.Unveiling the multifaceted management of oral mucositis in cancer patients：a narrative review [J].Cureus，2024，16（2）：e55213.

[21]PULITO C，CRISTAUDO A，PORTA C，et al.Oral mucositis：the hidden side of cancer therapy[J].J Exp Clin Cancer Res，2020，39（1）：210.

[22]WANGY，ZHAOH，LINC，et al.ForsythiasideAexhibitsanti-inflammatory effects in LPS-stimulated BV2 microglia cells through activation of Nrf2/HO-1 signaling pathway[J].Neurochem Res，2016，41（4）：659-665.

[23]董克臣，张萌，曹曼，等.复方苦参注射液对重度放射性口腔黏膜炎患者的临床疗效观察[J].北京医学，2024，46（4）：297-301.

[24]王伟，周衍，王晓辉，等.复方苦参注射液对大鼠放射性口腔溃疡模型的影响[J].现代肿瘤医学，2023，31（15）：2803-2808.

[25]王佳敏，安韡，陈文革.放射性口腔黏膜炎防治药物研究进展[J].中国口腔颌面外科杂志，2025，23（2）：196-201.

[26]WINTER C，KEIMEL R，GUGATSCHKA M，et al.Investigation of changes in saliva in radiotherapy-induced head neck cancer patients[J].Int J Environ Res Public Health，2021，18（4）：1811.

[27]陈木花，吴美华，林瑞英，等.口腔pH值测试在预防鼻咽癌放射性口腔炎中的应用[J].福建医药杂志，2010，32（2）：108-109.

[28]周彤，胡帅航，李铮，等.基于“火郁发之”论治放射性口腔黏膜炎[J].环球中医药，2022，15（2）：321-324.

[29]刘依茹，刘考铧，秦路平，等.中药玄参的化学成分、药理活性、炮制及临床应用的研究进展[J].中国中药杂志，2023，48（16）：4302-4319.

[30]李红伟，孟祥乐.地黄化学成分及其药理作用研究进展[J].药物评价研究，2015，38（2）：218-228.

[31]牛情园，黄丽萍，刘红宁，等.麦冬本草考证、化学成分、药理作用及临床应用研究进展[J/OL].中华中医药学刊，1-15[2025-09-28].https：//link.cnki.net/urlid/21.1546.R.20250511.1135.002.

[32]李静，陈长勋，高阳，等.玄参提取物抗炎与抗动脉硬化作用的探索[J].时珍国医国药，2010，21（3）：532-534.

[33]朱江，陶语漳，白淑玮，等.麦冬多糖对烟曲霉菌性角膜炎小鼠炎症反应的影响[J].山西医科大学学报，2024，55（8）：1024-1031.

[34]BIJ，JIANGB，ZORNA，et al.CatalpolinhibitsLPSplusIFNgamma-induced inflammatory response in astrocytes primary cultures[J].Toxicol In Vitro，2013，27（2）：543-550.

[35]李亚娟，刘云，华晓东，等.玄参提取物舒张血管作用及机制研究[J].上海中医药杂志，2014，48（1）：68-73.

[36]EJAZ A，GREENBERGER J S，RUBIN P J.Understanding the mechanism of radiation induced fibrosis and therapy options[J].Pharmacol Ther，2019，204：107399.

[37]赵悦欣，鹿红，刘婕，等.血府逐瘀汤防治鼻咽癌患者急性放射性口腔黏膜炎的临床疗效观察[J].中医药信息，2023，40（2）：70-74.

[38]冯科冉，李伟霞，王晓艳，等.丹参化学成分、药理作用及其质量标志物（Q-Marker）的预测分析[J].中草药，2022，53（2）：609-618.

[39]张树蓉，赵宏苏，佟沫儒，等.牡丹皮化学成分、药理作用及其质量标志物（Q-Marker）的预测分析[J].中草药，2022，53（16）：5215-5224.

[40]何泽源，张妍妍，林楠，等.赤芍化学成分和药理作用及质量标志物的预测分析[J].中药材，2020，43（12）：3074-3079.

[41]ZHENGL，GUANZJ，PANWT，et al.Tanshinonesuppresses arecoline-induced epithelial-mesenchymal transition in oral submucous fibrosis by epigenetically reactivating the p53 pathway[J].Oncol Res，2018，26（3）：483-494.

[42]许超千，焦军东，孙宏丽，等.蚓激酶对实验动物血栓及相关血液学指标的影响[J].中草药，2005，36（9）：1367-1369.

“Three stages and three methods” in the treatment of 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

WANG Zichen HU Shuaihang CAO Kangdi LI Jinglei HOU Wei

Department of Oncology,Guang’anmen Hospital,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Beijing 100053,China

[Abstract] 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 (RIOM) is a common adverse reaction of radiotherapy for head and neck malignant tumors,with an incidence rate of up to 80%.At present,western medicine treatment mainly focuses on reducing symptoms,preventing infections,and maintaining nutrition,with limited effectiveness.Based on progression,pathological nature,and clinical manifestations of RIOM,Professor Hou Wei combined with years of clinical experience,summarizes its core pathogenesis is heat toxicity,yin injury,blood stasis,have an evolutionary pattern.Based on pat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different stages,the theory of “three stages and three methods” is proposed,which divides course of the disease into three stages: the period of blazing heat-toxin,the period of yin deficiency and heat accumulation,the period of blood stasis blockage;the three methods for treatment are divided into three parts: clearing heat and removing toxicity,nourishing yin and clearing heat,promoting blood circulation for removing blood stasis.This article elaborates in detail on theoretical sources of “three stages and three methods” and its application in RIOM,providing new ideas for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pharmacy in the treatment of RIOM,aiming to provide both theoretical basis and practical value for clinical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Key words] Radiation-induced oral mucositis;“Three stages and three methods”;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reatment

[中图分类号] R8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7210（2025）10（c）-0100-06

DOI：10.20047/j.issn1673-7210.2025.30.18

[基金项目]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82074239）；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创新团队及人才支持计划项目（ZYYCXTD-C-C202205）；中国中医科学院科技创新工程项目（ZZ13-ZD-05）。

[作者简介] 王子宸（1999-），女，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2023级中医内科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西医结合防治肿瘤。

[通讯作者] 侯炜（1964-），男，硕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西医结合防治肿瘤。

（收稿日期：2025-07-10）

（修回日期：2025-07-30）